寻淮

沧海桑田

破晓

    鹤老师家的oc,很喜欢贺晓,斗胆写了一点。@鹤相欢 







    他快要烂了。是那种,从内而外的烂。

    贺晓抽着一颗烟,那点红重星子从烟头燎到烟尾,看起来很快会烧到手,贺晓没察觉,实质上这也只是一种看起来的危险,最多是落下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烟灰,甚至不必掸。

    而李晗潇走着,不自觉盯着他掐烟的指尖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快要烂了。贺晓觉得这支烟洞穿了他,他就像小时候见过的神像旁的黄纸,在缄默的祭祀祷祝声里黯然烧尽,烧烂了,他跟生活都是。

    快要烂了。李晗潇也看见了神像,听见了祷祝,想的却是燃烧的光明。

    快要烂了——绚烂的烂。

    贺晓伸手去掐灭那支烟的时候,他们俩的肩膀在空中短暂相偎,因为动作幅度而轻轻相蹭,触即又分,李晗潇甚至没感觉到对方的温度。

    他总是这样,你永远不能真的触碰他,长久地触碰到他,哪怕你跟他并肩同行,一起走在有点凉的夜里。

    李晗潇盯着路边雨渍里流淌的油癍,看它们斑斓地打旋儿,隐藏了脏垢和油腻,在方雨后的静夜里美得惊人。

    他忽然很想问贺晓,你想看到哪一面呢,是暗中短暂的斑斓,还是昼下真实的油癍?

    他时常觉得生活是一座环形山,看得太真便有缺憾,需要适度地放弃些真切的清醒,一如黑白照的环形山看不出凹凸不平,只有庄肃遥远的神秘,失色模糊得恰如其分。

    于是他装傻。李晗潇很会装傻,算是对自己的某种欺骗,也是一种放任,一种纵容,他不会把细节看得太大彻大悟大是大非的明白,他允许含糊,允许逃避,允许不清不楚,正如他对贺晓——那算不上一种喜欢,也说不上爱。

    是什么呢?也许是介于爱与喜欢之间的,一团形状模糊的东西,更像是惯发性的心软。

    贺晓伸手递东西时从衬衫袖子下露出的手腕、偶或被灯映攒出一团雪白光亮的正巧望过来的眼、弯腰拾画纸俯下或者微侧时顿在阴影里半明的脸。

    他总是惯发而又不合时宜地为这些心软,也因此时常忍俊,贺晓有时会为他零星的笑意莫名,李晗潇答不上来,大多时候只是把手揣在裤兜或者漫不经心拨弄桌上的画笔。

    谁知道呢?他说。有点无赖。

    好在贺晓也并不时常发问,他总是很安静。

    李晗潇照例允许含糊,但他又跟除贺晓外的另一些人不同,他看得见,他总是知道它们存在,他能捕捉到,只鲜少深究,纵容着它们形状模糊地团来团去。

    这点他同贺晓不一样,贺晓较真得可怕。

    你不能说贺晓是混混,无论从外貌还是行为讲,你都不能这样说他。但是李晗潇看得出来,他几乎没休地跟人打架,因此总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,鼻梁上、颧骨上、手背上,李晗潇知道他不是粗心大意,他的伤口是因为敏感过度而存在的,他老把自己搞得细伤累累。

    李晗潇这时候就会很想把贺晓和他的打架对象拎出来骂一顿,数落一顿。

    他也确实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李晗潇猛一顿步,贺晓比他多跨了半步,因为他的停顿而停顿,回身看向他,有些疑惑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李晗潇拿着拢收起来的伞,塑料伞把不知在哪磕坏了,断裂的地方锋利尖锐,足够划破皮肤,他由着那道利口抵在手心,轻轻一使劲。

    李晗潇伸出手。

    贺晓看到一道细细的伤口躺在李晗潇手掌接近外沿的地方,很新鲜的一道口子,渗出一点点血。他从口袋摸出一个创可贴,捧住李晗潇的手,借着路灯的一点光亮,他撕开创可贴的包装,以作画那样的认真劲贴住这道伤口。

    李晗潇看到他扑闪扑闪垂着的眼睫,看到他全然露在他眼底的手背,那上面横着些新伤,也有些旧疤的痕迹。

    贺晓要抽手,被他捧在掌心的那只手使劲,捉住了他的一只手。

    “怎么搞的?”李晗潇比他更先发问,贺晓被他问得一怔,李晗潇的目光比手指迅速,在他手背上已结痂的伤口上逡巡一圈,然后是手指跟着落下来。

    李晗潇用一只手捉着贺晓的手,又去捋他的袖口,贺晓想躲,使劲挣了一下,没有抽开,李晗潇乘胜追击,把伞夹到腋下,用另一只手去解他衬衫袖口的扣子。

    一只纤细的腕子,轻轻地被剥出来,像被剥开的莲肉一样,只不过这腕子要更瘦,没什么肉感,从这里就能看出他的骨相漂亮,从手臂到手指都清瘦颀长,只是瘦得太过,在关节处略显嶙峋,便有些锋利,闪着刃片似的割人。

    李晗潇迎着这刀刃上去,无畏无惧地迎上去,刀刃上的旧疤已如锈痕,让李晗潇想起铜雀台里的春深,贺晓更像一支戟,沉沙折戟,你得吹沙洗尘,得寻底刨根,要溯源滥觞才能真的捉住他。

    贺晓没再挣扎了,李晗潇用手指摩挲着他手腕的细痕,抚过他手背的疤痕,这有点痒,贺晓有点想躲,眼神先躲开,眼皮耷拉下来,看着李晗潇的手指。

    “怎么弄的?”李晗潇问那些伤口。

    贺晓没说话,但睫毛颤得更厉害,在空中忽闪忽闪,终于剧烈地挣了两下,抬起来。

    他用眼睛说话。

    他没想过会有人问那些伤,但如果那个人是李晗潇的话,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回答。

    划的。他说。美工刀。

    李晗潇看了他好一会,贺晓的眼睛那么亮,不常落雨,可也很少见笑,李晗潇不好怪他了,也不能用狠话数落他,只好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别老跟自己过不去。他把手伸进贺晓的口袋,从里面摸出创可贴。哪有人天天带着这些。

    礼尚往来。李晗潇还是有点无赖,晃了晃手里的创可贴,然后理直气壮把它们揣进了自己的口袋。再有伤口的话要找我给你贴哦。

    贺晓愣了愣,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其实很幼稚,再买一袋也不是不可以,可是……可是。

    贺晓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再然后他们继续一起走,冷气在雨后的街上流窜,热度在逃荒,已经很晚了,夜显然抱不住它昼的恋人黄昏时最后的体温,只好就此郁郁消沉。

    有点冷。

    于是他们挨近了一点,李晗潇感觉到贺晓凑过来一些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盖特拉希吗?”他的肩膀碰到了李晗潇的,“说起来可能会很怪。”

    贺晓把手指绞在一起,“我总觉得它无处不在。”

    他们走到了,楼底的路灯早就按点熄了,李晗潇摸索着掏出钥匙,明明是在黑暗里,但他好像把贺晓看得更真切了,他明白此刻贺晓更需要的是倾听。

    他们一起进屋,开灯,在玄关处换鞋,钥匙被丢在鞋柜上,贺晓趿着拖鞋,屋子里四散的他在这一瞬朝他扑来,像一件又一件衣服,是用以抵御袭击的鳞甲,也是过往的裂痕,大多数人早已忘记的一些什么,被他固执地记录在纸上,随手写下的便签、潦草记录的纸张、一些细小到微不足道的小东西,他把它们一一珍藏。

    他必须面对生活的恫吓,像面对英国民俗里流传的奇怪野兽盖特拉希,他是独行的客旅,盖特拉希潜伏着,而生活往往比传说巨兽来得更荒诞怪异,那形状不是千奇也是百怪,重量更难把握,有时重如万钧,有时轻比鸿羽,说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向他扑过来。

    李晗潇也进来,他先去倒了两杯水,一杯递给贺晓,“有点烫。”

    李晗潇把水杯放在桌子上,弯身去捡被风吹散的一些纸张,百叶窗走时没有关牢,有些雨水潲了进来,很多纸被弄得皱皱巴巴,有点可怜。

    他起身关了窗,沿着把画纸都拾回来,跟贺晓坐在一起,细细地看那些或半成或潦草几笔的稿纸,他手指摸到被雨水弄皱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想,那一定是一场很棒的音乐会,暴雨滂沱,击鼓为歌,纸张记录了它们的壮阔,这是加法,不是摧残。

   “你应该办一场画展的。”他对贺晓说,“也不对,也许是收藏展。”

    贺晓笑了笑,显得有些疲惫,他的目光随着李晗潇转过去,也看那些画纸,“那一定是很糟糕的展会,我是说,不会有人光临的那一种。”

    李晗潇手里拿着的那张上画了半只昆虫,漂亮的昆虫,不好说是蝴蝶还是蜻蜓,青蓝色,美到有点残忍的孤僻,他在那半只翅膀上摸了摸,也笑了,“会有很多游客光顾的,不一定是人。”

    他指纸上的雨渍给贺晓看,“雨光临了它们,并亲吻了它们。”

    贺晓盯着那滴雨渍,半晌,他有点想说谢谢,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到画架前,他夹稳了画纸,抬手在上面又画了点什么,失手把放在画架沿的一只炭笔碰掉,他弯身去捡。

    他本身即是一条莫比乌斯环,矛盾的、双面的,一个人用身体承接了两种特质,这特质在他这里达到平衡,却也因细小的改变和波动而失衡,正如一只被人拨动的平衡天平,短暂地朝某一侧倾倒,使得某种特质暂得主导。

    他执笔时是勇击红城堡的一等骑士,又会在弯腰的片刻纤弱无比,腰肢如发丝弧度般柔软,后颈脖却仍留存几分突兀的坚韧,仿佛是骑士剑的藏身——李晗潇反应过来时,手指已经按在了贺晓被皮肤薄薄包裹的骨节上,轻轻捏住了,像捏住一只猫的脊骨。

    贺晓僵了一下,又因为对方手指温热,意外的没有很反感,他挣开了,但没有问为什么,继续专注到画纸上。

    李晗潇意识到是自己失礼逾矩,也没不再说话,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一点一点画。

    贺晓画完了一只昆虫,仍旧分不清是蝴蝶还是蜻蜓,他自顾自说,“经常会有很多人,很多小的东西向我讲它们的故事,我有幸得到它们委托,但只有很少一部分能被我表达。”

    “我舍不得它们中的任何一个,我总是很贪心,很多时候我也讲不清是为什么,一些不怎么合适宜的情绪,我也知道有点矫情,可是我不能否认。”他把那张纸从画架上取下来,“当我能尽我所能地将它们的委托完成一点,哪怕只是冰山一角,我又由衷觉得,我多么够运。”

    他把那张纸放到李晗潇手中,把那美丽昆虫交给他,幽幽一翅青蓝,他说,“我就是这样活着的。”

    在微妙的情绪里,疲软的神经里,凭借那些微光活着,时常焦虑,时常崩溃,时常无声哽咽,时常在别人无法理解的时刻如高楼忽而坍塌。可也会被一次次打动,会凭着心尖仅剩的一点热度燃烧,借以怀存一丝救命稻草般的信仰,在无数个薄荷绿的凌晨四点等到破晓。

    第一缕晓光是柚肉红。贺晓说,我观察了很久,才终于想到最贴切的形容,那种淡粉淡粉的浅红从天角清清凉凉地升起来,不能说炽热,但很温柔。

    李晗潇看了他好一会儿,看看画纸,又看看窗外,天外蒙蒙,肚皮已经翻白,透出极微弱的一点红,夏夜的破晓总是来得格外早。

    他再次往杯子里添满水,跟贺晓碰杯,以水当酒。

    值得庆祝。李晗潇笑笑,举起杯子。庆贺破晓。

    贺晓听懂了。

    他们俩都知道,李晗潇没说的后半句是:

    山河鸣响,为你鼓掌。



fin.




    李晗潇是很难真的出现的。

    我是说,在真的生活中,贺晓很难遇到一个真的理解他的人——知道他感受过光的重量、见过公交雨窗里明灭而过的星星、看到一个男孩的燃烧——贺晓是那种不会直言情绪的人,实际上他也没法讲,难以意会的,他如果要传达,应该是用画、用音乐,用他的身体、他的手指、他的眼神,你不能在任何一处明确捕捉到他的情绪,也不能用任何一种确切的言语来概括,但那又是处处存在的,只有很少很少、很少很少的人能看出来,那种像影子一样时时存在又难以捉摸的东西,贺晓如果要表达心情,偶尔他也可能会用声音、用常规语言告诉你,但他只会说,月光落下来了。

    余下的,你听得懂便懂。

    贺晓给我一种真实感,是那种,日日要见的、细微的真实,​我们随时随地的某一瞬,就能看见他,转身、抬头、垂眼,你都能看见他。

    他的血肉如此鲜活又如此干瘪,零碎地生长在生活的罅隙,你去拾捡,就能拼凑;他的影子如此庞大又如此瘦小,笼罩住一日二十四时的分秒不停,他时时在,亦时时不在;他的表达如此响亮又如此微弱,响彻时恸震山河,趋缄时默舐伤口,你看得见便看见,听得见便听见,有所感便感见,说不清是谁与谁共情,共通那一瞬他就是你,你就是他,我们浑无分别,可一无所知时,他便与你擦肩。

    他时时在,而我们时时与他擦肩。

    多数走失,偶或有幸,匆匆一面。

    李晗潇的出现,我认为,是一种温柔,是属于笔者的悲悯和温柔,鹤老师为贺晓安排了李晗潇,他更像一个精神上的朋友,说真的,我简直怀疑他是贺晓的主观产物。

    当时看完鹤老师对贺晓的一点介绍我就在想,要为他写一点什么,选来选去,只写了一点非常非常平淡,非常寻常的事。没有制造任何冲突,只是写了非常寻常的一个夜,一次破晓,平平淡淡的一夜,一如往常与以后平淡的每一夜,但是又不一样,贺晓的孤独有了一个倾听者。

    要我讲我个人的理解,我认为贺晓就是每一个你、我、他、她,他是我们任何人偶一瞬的无尽孤独,甚至是荒芜。

    所幸创作允许我们温柔,允许我们虚构,允许贺晓认识李晗潇。

    他拾着每一个被走失的贺晓,看见他身后委迤一地的裂痕,听懂他每一句将落未落的言语,他行走在贺晓细密的伤痕里,如慢巡旱山谷底,肯为那些无人问津的干涸落雨,且乐此不疲。

    古人讲撰长书以为贽,我这当然不算长书,但金庸书里又写,下一场江湖再见,鹤老师算是江湖中人,有些话想要问鹤老师,思来想去,还是循规矩来,属书为谒,写了一点点作登门贴,厚着脸皮冒冒然来闯江湖会面,如果可以的话非常期望能跟鹤老师私聊两句,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【眼巴巴.JPG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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